原罪犯请客

傍晚，已经退休八年一直赋闲在家的原反贪局长斌接到原罪犯景的一个电话。

喂，老庚，听出来我是谁吗？我是八年前被你送去服刑的景。我已经刑满释放了，是公民了，你也退休成平民了，我们之间可以平等地交往了，不是吗？

你的声音，具有磁性的特质，我一耳就听出来了！怎么了？想报复约架啊？我警告你，你过去不是我对手，现在将来，你仍然不是！

老庚，嘿嘿嘿，都老了，还是那么好斗，何必呢？都说了，我刑满释放了，哪里还会干报复犯罪的事呢？我报复你什么呢？你逮我是绳之以法，又不是我们之间的个人恩怨，这理我懂。别把人想得那么坏。我今晚请客约你喝酒，你敢来吗？

不是敢不敢，是我愿不愿。

是是，你愿意来吗？

斌如约来到“落帽醉山月”酒楼，景点了四菜一汤，一瓶茅台，只两人对饮。酒过三巡，热身燥腮，开聊了。

老庚，我们俩同年生，我比你先当局长，干了几个局的局长，你后当反贪局长，一当就是终点，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不了什么。如果硬要说明的话，那恐怕就是说明人的功过有评说，思想有好坏，行为有得失。

老庚，你没变啊？

景，你变了吗？你应该变呀？

哈哈哈……老庚，你太苦了！你的老伴过世八年了吧？八年前，你追查我，正赶上你老伴在医院做手术，很不成功。我把你联系了上海大医院，费用是我的，你把我拒绝了。我说，你会后悔的。怎么样？你老伴因为耽误治疗，含恨九泉了吧？

唔，老伴的死，我有失误，我不是好丈夫。

你的儿子没有成为国家干部，还在打工吧？

不错。

八年前，你儿子报考公务员进入面试，他自己约了你们反贪局的小车，你得到举报后，硬把他拦了下来。我派车跟踪并坚持送他去，你又无情地拒绝了。你联系出租车，那天用车挤，你没有及时联系到。私家车，你又没有找好。你儿子一气之下，发誓永不考试。老庚，你何苦呢？

斌眼水落了下来，吧嗒吧嗒地。

老庚，触到了你嫩肉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不说了……

不，你说，你说的都是事实，我在听，在用心听呢。

不不，我还是不说了。你吓着我了。没有想到，你这么个硬汉会当着我的面哭！我不是在揭伤疤，我是在感叹人生：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你如果发火，抽台子，你就掀吧！

我在位时，掀过桌子，那是我不得不掀！今天我不会掀了。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我们两个老庚在谈心，平心静气，很好，我干吗掀桌子呢？你在说事实，我没怪你。

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掀？

唔。

景站了起来，离座，向后退了退，郑重地向斌鞠了三躬。

老庚，对不起。当年，你儿子考试私用公车，是我找人打的举报电话。目的不是害你儿子，是想献个殷勤，让你饶了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真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啊。

你没错，不用向我道歉。

老庚，你当年何等倔强。送礼给你，你不要；送小姐给你，你问罪；帮你忙，你拒绝；托人说情，你不听。你退休了，落了什么好？既苦了自己，又连累了家人，不值啊！

老庚，你看我，我在位时，近水楼台先得月。逮着了，吃几年苦，逮不着，永远吃香喝辣！就是吃苦，头脑活络，也可以少吃些。那年判我十五年，我入狱后，表现好，减到八年刑。我出来了，像这样的酒，可以喝到死。你呢，那点退休工资，行吗？老庚，不值啊！

老庚，别想歪了。我家里没有钱，被你们绞空了。但是，我攒下的人脉，如空气、阳光、月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老庚，看我，你真的不值啊！

景，你跟我练乒乓球呀，球撒一地也不弯腰捡一下？我听懂了，你刑满释放了，以前犯罪，以服刑抵罪了，没有负罪感了。以前的人脉，是你以身试法的丰厚的利润，你赚大发了。顺着你的人脉思路摸，你感到对我有点亏欠，是不是？

景，我值不值，自有惦量，你不会懂的。而你我之间，互不亏欠。你亏欠的是生你养你的亲娘。你慷国家之慨，攒下了人脉，也积攒了豆腐渣房屋桥梁下一个个冤魂！他们在另个世界咀咒着你的亲娘！要我说，你的体刑是解除了，但你的心刑正未有穷期！

景，来的时候，我带钱了。谢谢你跟我撂了真话，这客，我请！

斌轻蔑地去了，景的心一紧，身僵在那儿，头下意识地埋下了。夜幕降临了。